莫干山:曾经一房难求的民宿行业进入洗牌期 | 封面
这个曾经发生“民宿奇迹”的地方开始进入瓶颈期,简单模仿并大举扩张的后果开始显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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财经天下(ID:cjtxzk) 文|叶丽丽
编辑 | 唐晓园
走出德清动车站,潘有根已经在等我们。
潘有根是莫干山当地人,3年前,他买了辆车“拉活儿”——为莫干山的精品民宿接送客人,一趟130元。近些年,这成了莫干山不少当地人的营生,他们买一辆7万~10万元的小车,以接送游客上下山赚钱。对于以往每月收入只有一两千元的当地村民来说,这是一笔不错的生意,如果碰到愿意包车上山游玩的客人,一趟至少能够赚500元。
汽车一路经过莫干山小镇,有面包房、咖啡厅、特产店、茶房,看上去颇像景区的购物街。只不过,不知道是不是周一的缘故,街上没什么人,冷冷清清。
过了小镇是一条蜿蜒的山路,这里青山连绵、绿植茂密,正在疯长的竹子透过树林指向天空。一路上有不少小别墅,都自带着院子。潘有根师傅随手指着其中一栋:“这个就是低档次民宿,一晚大概两三百块。”
这些小别墅是莫干山村民自家房子改装的农家乐,外表看上去不错。但现在,这些农家乐门可罗雀,生意清淡,大多仅在节假日才有人入住。
不一会儿,潘有根又指着车外一栋正在拆除的快捷酒店模样的建筑说:“这个酒店以前有很多房间,但没生意倒闭了。”
莫干山,这个曾被《纽约时报》评为“2012年最值得去的45个地方”,由于民宿数量激增,行业正在进入洗牌期。
自去年冬天起,莫干山民宿开始降温,不仅出现了一批倒闭的酒店和农家乐,连精品民宿的日子也不如以往好过。
潘有根觉得,如果没有大量资金投入提高硬件设施和服务,莫干山的民宿生意都可能血本无归。“现在这个时候不适合再开民宿,竞争激烈,赚不到钱。”潘有根告诉《财经天下》周刊,现在莫干山有很多人来考察,但是学习完多选择到别的地方去开民宿,而不是在莫干山。据民宿行业服务平台“借宿”创始人夏雨清介绍,2016年底莫干山民宿已经将近800家,比2015年多出400多家,趋于饱和。
现在,随着竞争加剧,莫干山的民宿主们不得不开始各显神通提高入住率,莫干山的民宿业从快速增长期开始进入竞争淘汰期。
当年的风口
距离上海3小时车程的莫干山,因为地理区位的优势,在20世纪20年代就成为长三角地区的避暑胜地。当时一批外国商人在这里兴建别墅、游泳池和网球场,还养了牛来制作牛排,莫干山在当时被称为浙江的“上海滩”。之后,中国人也开始在这里兴建别墅,不少别墅现今已成景点,包括毛泽东住过的皇后饭店和蒋介石住过的武陵村松月庐。20世纪80年代,莫干山也曾是红极一时的景区,简陋的招待所在夏季游客多的时候一床难求。但此后此地的旅游由盛转衰,山上的很多别墅也渐渐破败,招待所等住宿场所也陆续关门。
到了2000年,由于仍少有游客,莫干山的很多别墅仍然处于无人居住的境况,政府每年花不少钱修缮。夏雨清第一次看到颐园时,就是这栋别墅年久失修的破败模样。院里长满野草,台阶上满满一层枫叶。木窗户已经腐烂,夏雨清从窗户翻进去,雨水从屋顶透过三层楼的地板漏下来。
▲莫干山的竹子透过树林高高指向天空。
但他依然被颐园吸引:幽静的环境,院里的百年老树,以及具有历史感和设计感的建筑。当夏雨清透露出想要租下颐园的心思时,当地政府非常欢迎。夏雨清犹豫了两年,最终在2002年以2.5万元一年的价格租下这栋别墅。之后他又花了30多万元装修。颐园就这样成了山上最舒适的住处。
颐园的第一批客人是一群外国人,他们是附近TheLodge咖啡厅的英国店主马克带来的。马克曾在上海一家英文杂志做主编。结束主编工作后,他来莫干山开了这家咖啡厅,他为这座山带来了一批外国客人。
当时,山上的旅馆过了国庆节都歇业了,而喜欢冬天来山上度假的外国人,找到了有空调和卫生间的颐园——它成为了莫干山最早的民宿。据夏雨清介绍,在2006~2008年,颐园60%以上的客人都是外国人。
“这些外国人很有钱,我经常碰到他们带着厨师上山,他们喜欢住得舒适。”夏雨清说。这家每晚定价1800元的民宿,常常供不应求。
很快,颐园启蒙了其他后来的民宿主——“裸心谷”的高天成、“法国山居”的司徒夫,都曾经住过颐园。而现在,“裸心谷”和“法国山居”这两个民宿成了目前莫干山定价最高的两家,前者每晚均价3000~4000元,后者到了夏天每晚价格超过6000元。
来自南非的高天成和夏雨清相熟,和夏一样,他也看到了莫干山民宿的商机。他选了一个叫做三九坞的小山村,这里的18户人家,年轻人多外出打工,空置了很多房屋。他租下其中8栋老房子改造成精品民宿“裸心乡”,在2007年开业。
“裸心乡”的建筑外表基本保留了老房子原有的外形,室内布局则全部更换,加上了开放式厨房、大窗户和壁炉等,同时保留一部分乡野元素,如洗手盆是一块老石头改造的,浴缸是木桶做的。这种保留老房外观而内部装修舒适且具有当地特色的风格,后来为不少民宿主所借鉴。
据夏雨清介绍,当时“裸心乡”每间房子投入十几万元成本,几个月就回本了。
“当时的那批外国人真的有钱,他们一定要住得好。那时候裸心乡每个周末都有人来,一间房间卖1000多元,很快就回本了。”夏雨清说。由于高天成认识很多外国人,“裸心乡”的生意很快超过了颐园。
2009年,高天成又投资1.5亿元建立“裸心谷”,将其建成了一个面向外国游客的度假村。
2012年,《纽约时报》旅游版评出2012年最值得去的45个地方,莫干山排名第18位,这引起了国内媒体的注意,主打“洋家乐”的“裸心谷”更成为媒体竞相报道的对象。
从“裸心谷”建成到火爆,莫干山政府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。“像‘裸心谷’这样的民宿,按照相关规定是开不了的,因为在消防上达不到酒店的标准。但我们觉得民宿可以改变莫干山,所以出台了一些民宿的管理方法,让他们有发展空间。”莫干山镇党委书记陈金侃向《财经天下》周刊介绍。
2012年上海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超过4万元,与上海相近的莫干山民宿,碰上了消费升级的风口。政策的支持加上民宿的高收益,从2012年开始,莫干山民宿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,他们大多参照“裸心谷”模式。除了模仿建筑风格,“裸心谷”的管家管理模式也为其他莫干山民宿所模仿,“裸心谷”甚至成为了管家的黄埔军校,后来者招管家多从“裸心谷”挖人。
莫干山民宿“大乐之野”的创始人吉晓祥这样分析“裸心谷”对于莫干山的意义:它打造了乡村度假区的概念,扭转了外界对于莫干山旅游景点的观念。同时,由于“裸心谷”每晚房价超过2000元,这反而让定价低一级的后来者更好做生意。“他们卖那么贵,我们卖1000多元很轻松,没有他们,我们不敢定这么高的价格。裸心谷最厉害的事情是,他们告诉市场,休闲度假产品值这个价。”吉晓祥说。
入局
下午4点,钱继良端着一杯加了冰的洋酒,躺在牛皮沙发上,指着桌上的纸巾盒说,西坡的每个纸巾盒放的位置,第一张纸巾折叠的形状,都是让人拿起来最舒适的角度。
他在的这栋房子是民宿“西坡”的一间。白墙黑瓦,小院铺满了鹅卵石,院子周围种了两排竹子。客厅里有冬日取暖用的壁炉,吧台上放着一排洋酒,角落还有他淘回来的手鼓。西坡目前的每个房间,一晚房费超过1200元。
现在的钱继良看上去很放松。2009年以前,他是从事珠宝行业的生意人,要穿全身名牌才能潇洒出门。
他刚到莫干山时,这里路窄得只有拖拉机能通行。当时“裸心乡”开业不久,还未大火,但它带来的客流让商业嗅觉敏锐的钱继良发现了机会。“那时候我就觉得,乡村旅游将是一个很大的市场。”2009年,钱继良也决定在莫干山开民宿。
他是“裸心乡”之后第一批来开民宿的商人,他去裸心乡“取经”时,惊讶于那种看上去粗糙的建筑风格。老房子的外观几乎不做更改,房里也保留了很多老房原有的物件。
此前的钱继良是住惯五星酒店的商人,在他看来,这种建筑颠覆了他原本对住宿的理解。但他很快发觉这种看上去像中国农村房子的民宿,更吸引游客。“从我自身的经历来看,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住五星酒店,而是为了找回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的感觉,像是回到了故乡。”钱继良说。
钱继良在劳龄村邻坑里租下10间屋子,有些因为久无人住,濒临倒塌,他投入1000多万元改建,请了曾经参与过“裸心乡”改造的设计师为他设计。最终在外观上保留了砖瓦,保持原先房子的风格。这些房子,钱继良用的是房子主人的名字,玉宝家、康敏家、海根家......这些土气的名字一开始还被朋友嘲笑,但钱继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,他觉得,通过这样的方式,可以更好讲述房子的故事。而故事,在民宿的品牌宣传中,是不可缺少的一环。
最早和所有的小型民宿一样,“西坡”也是家庭作坊式运作。由于赶上了最早的一波媒体报道,价格又比裸心谷实惠些,“西坡”的生意一直不错。
直到2013年,钱继良决定,将家庭作坊转成公司运作。“2013年莫干山的民宿开始慢慢多起来了,我要保持竞争力,就要做一个正规化的民宿,如果有亲戚的话,很多规矩无法实行。”这是钱继良做出的最艰难的决定,但因为这个决定,“西坡”后来逐渐形成了它的核心竞争力——管家体系。
钱继良对管家团队设立的要求是,对硬件要实现标准化酒店流程,而对人则要体现出人情味。房间里,每个物件都有一定的摆放角度和位置,轻易不进行变动。在服务上,每间房配备一个管家,24小时随时响应。“一间精品民宿,最重要的不是硬件,而是体验,未来一定是拼服务,否则我们这些2011年、2012年投入两百多万的房子,怎么和现在投资五六百万的房子竞争。”钱继良说。
携程上关于“西坡”的点评,几乎每条都提到了管家服务。这些点评中显示,在出发前,管家会联系到店时间,短信告知路线和莫干山温度,路上随时回答游客的路线问题,并到度假村入口接应等。
但令钱继良头疼的是,这些培训好的管家,总是很快流失,大多是被挖去其他民宿做管家主管,或者干脆自己开民宿。现在他已经将管家的入职门槛提高到985高校本科毕业,并在集团内提供上升通道,以留住人才。
如钱继良所料,从2013年开始,莫干山民宿行业竞争开始显现,后起之秀不断出现,其中就包括“大乐之野”。
“大乐之野”的创始人吉晓祥和杨默涵是同济大学城市规划专业的同学。2012年,两个而立之年的同窗,决定到山里去盖房子。
据吉晓祥介绍,他们的目标客户群主要来自上海,作为一个短期度假产品,3小时自驾时间比较合适。吉晓祥以上海为中心划了3小时的交通圈,考察了余姚、桐庐、丽水等地,最终选择了莫干山。“这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市场,但又比较安静和休闲,不那么商业化。”吉晓祥说。
吉晓祥和杨默涵看中了碧坞村的房子,这里景色优美,植被茂盛。“大乐之野”的目标客户群是30~40岁的中高收入白领。因为这种定位,在设计上,“大乐之野”的几栋房子比起“裸心谷”和西坡,更偏现代化和年轻化。“现在莫干山有两种设计风格,一种偏老式的,另一种就是我们这种风格,内装简洁,引进地暖、隔音设施,大窗户一眼看过去就是群山。”吉晓祥向《财经天下》周刊介绍。
这种现代设计风格在“大乐之野”后也风靡莫干山。当记者问是否担心别家模仿时,吉晓祥觉得这是无法阻止的。“我们的模式是很容易模仿的,很多同行都到我们的店里住了拍照,拿回去给设计师参考的。但我觉得好处在于,这确实提高了很多民宿的硬件设施。一个游客来莫干山如果住到差的民宿,他会想以后再也不来了。如果大家的品质都高一点,那么游客对莫干山的印象会更好,整个市场会进步,我的生意也不会差。”吉晓祥说。
▲1.2.这是一家由当地人回乡建设的精品民宿的房间内部和外景。3.“大乐之野”外景,其房屋的设计风格在莫干山有不少类似的。
吉晓祥等成为了莫干山民宿的第三批进入者。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,2013年,“大乐之野”开业时,也正是莫干山民宿竞争全面爆发前夕。
降价
一开始,吉晓祥的生意很顺利。他觉得“大乐之野”火起来的很大一个原因在于,“大乐之野”开业的时候正好赶上自媒体创业风口,创业需要内容,那时候民宿行业正火,吉晓祥接受了很多媒体报道。
吉晓祥和杨默涵决定将公司规模扩大。做这个决定,一方面是因为创业的野心,另一方面是为了留住人才。在莫干山开了一年民宿,吉晓祥发现,单店是留不住人的,干了一年80%的人都要离开,作为老板要不断重新招人和培训,一旦招不到人,自己就要去端茶送水。
扩张的同时,竞争者也在不知不觉增多。随着莫干山人气骤增,此时,除了“裸心谷”“大乐之野”之类的外来精品民宿,由莫干山当地人开的民宿也多起来。当地村民开始意识到,开民宿能挣钱。
沈晓承是从外地回莫干山开民宿的本地村民之一。他的父母亲15年前在这里开了一家名为碧坞山庄的餐馆,以一碗红烧竹林鸡吸引来不少食客。
2010年,碧坞山庄增加了客房,转型成为农家乐。但那时由沈晓承父母亲主导的农家乐改建,只投入了30万元,房型简陋,每晚房价仅200元。
吸引沈晓承真正回到莫干山是在2013年,他受人之托帮忙在莫干山订几间精品民宿,他发现,这些民宿有房的日子已经在1个月之后。
但沈晓承依然很谨慎。他花了一段时间做调研,实地考察,和民宿主聊天,打听入住率、成本和营收。结果令他惊喜。2014年,他决定改造自家的农家乐,投入了480万元用于设计和建设,那时候已经有很多本地人回乡建设精品民宿了,而他的“清研”精品民宿在2014年10月才开业。
“改造这件事提早一个月就意味着多赚十万多块钱。因为2014年、2015年行情真的好,一个月都不能差。如果我5月份或者7月份开业的话,我最起码能够多赚50万到60万元。”沈晓承说。
赚钱,这是本地人回乡开民宿的第一诉求。他们大多是家庭作坊,运营、餐饮、服务都是自己和亲戚一同运作的。沈晓承觉得,这更接近于“民宿”的定义,一个有主人的房子,招待客人就像招待朋友一样。家庭作坊的优点在于成本低,比起“大乐之野”几十位管家和阿姨的人力成本,家庭作坊的模式显得更轻。
但沈晓承觉得自己还是慢了一步,比起2014年、2015年,他认为去年莫干山民宿的入住率已经开始下滑。按照沈晓承的话说,“热潮像阵风一样,很快就过去了”。
今年开始,沈晓承明显觉得行情开始变得更不好,莫干山床位的数量增长已经远超游客的增长量,“2017年的床位比起去年大概要多一倍,去年开的民宿太多了,体量都很大,都是十几、二十个房间。”沈晓承说。
民宿店主们开始发现民宿数量变多带来的变化,比如此前的住客,大多是提前在网上订好,而现在,临时来住的人越来越多。“以前他们怕不提早订没地方住,现在发现,莫干山遍地民宿。”沈晓承说。
竞争更激烈了。对于“清研”这种走小而美路线的民宿,为了维持知名度,沈晓承甚至做好准备加大宣传支出。因为一旦失去知名度,对于这种网红单品来说很致命,他们很难吸引回头客,维持热度吸引新客至关重要。
沈晓承感叹,现在供求关系倒过来了——在2014年、2015年,都是媒体来找民宿报道。
目前“清研”的入住率,在周一到周四的工作日期间,只有百分之二三十。沈晓承偶尔想起前几年的好时光,那时候淡季只有两个月,而现在,他觉得旺季也不过四五个月。
淡旺季开始明显,淡季竞争更为激烈,不少民宿开始降价,体量大的民宿在高压下,降幅更多。沈晓承倒不担心同价位民宿降价,他担心的是更高价位民宿价格的下跌。他很明白,自己这个级别的民宿能卖到1700元,是因为“裸心谷”“法国山居”等民宿的价格定得很高。“裸心谷”体量大,一旦因客流不足降价,那么很多民宿都要跟着降价。“现在几个大的品牌民宿,要维持2000元以上的价格,那么我们还有活路。他们如果降到1000多元,那我们很有可能降价到1000元以下。价格的涨与跌,掌握在几家大品牌手里,不是我们能决定的。”沈晓承说。
虽然莫干山的民宿行业由于民宿联盟等组织,相对比较团结,也没有人愿意看到降价的现象。但是沈晓承感觉,“现在大家都在努力绷着这个价格,我们干脆不降反涨,能多赚一点是一点,因为一旦跌了是很快的。”
在他看来,莫干山的民宿行业很快要进入淘汰期了,先淘汰农家乐,接下来是一些精品民宿。
现在,“清研”没有公司化,也没有扩张,品牌也不够有名,唯一的竞争力,不过是房间比起同价位的其他家更大些。沈晓承打算就守着自己的民宿,在莫干山继续生活下去。而更多的精品民宿们,为了应对竞争,已经走上了不同的路。
出路
在夏雨清看来,目前同质化严重,整个莫干山都在抄袭几家做得比较好的民宿,建筑看上去大同小异。此外,资本热钱涌入,很多民宿主急着快速变现,在细节和服务方面差强人意。
另外,因为前几年的民宿热潮,导致质量不高的民宿价格也敢定在1000元以上。“莫干山民宿比较特殊,如果报价低于1000元,会被怀疑质量不够好。结果大家干脆都报1000元以上,然后游客过去一看,是一家农家乐。”夏雨清说。这些都在影响莫干山民宿的吸引力,加之现在桐庐、舟山等其他地方的乡村旅游开始兴起,也分流走了不少游客。
去年冬天生意的低迷令民宿主们感到焦虑,他们的危机感也能够从价格上看出端倪。据夏雨清介绍,目前一些民宿开始将房价降到990元。“1000和990只差10块钱,但是心理不一样。报1000元意思是爱来不来,但是990元的意思就是希望游客赶快来。心态上不一样了。”夏雨清向《财经天下》周刊解释,2016年的民宿数量比2015年翻了将近一倍,而今年还将有多家开业,莫干山民宿的数量很快将突破1000家。
为了吸引客流,不少民宿推出了特色服务,如曾经接受过央视报道的民宿“莫梵”,推出了12道风味笋宴,希望能够吸引客人前来。这家民宿此前一房难求,在扩张后也面临着入住率下降的烦恼。
去年,不少网红单店趁着热度进行了扩张,扩张后床位增加,现在遇到激烈的竞争,不得不想办法提高入住率。大多数民宿像“莫梵”一样想着法子增强游客的旅游体验,推出一些配套服务,如推出乡野体验,带游客上山采茶、摘果子等。
也有民宿希望通过OTA(Online Travel Agent)平台增加客流。精品民宿“原舍”的主人朱胜萱,去年将这间民宿交给客栈管理平台“云掌柜”运营,原本希望这个与携程、艺龙等OTA平台对接的管理平台能够带来更多客流,但他失望地发现,去年OTA平台带来的客流占比只有7.8%。去年“原舍”还降低了价格,但入住率还是差强人意。
“大乐之野”则靠民宿培训解决民宿的入住率下降问题。吉晓祥目前是莫干山民宿学院的院长,这个学院提供民宿经营的一些培训。因为莫干山民宿的红火, 这家莫干山民宿学院,也吸引了不少想要开民宿的人前来学习。
这是全国第一个民宿学校,目前授课的模式是邀请民宿主们进行实战经验的分享,收费不便宜,两天的课程收费5000元。每期20~30人,常常处于报不上名的状态。民宿入住率降低,学习怎么开民宿倒成了一门新生意。
目前民宿学院配套的咖啡厅,每个月可以赚到两三万元。对于吉晓祥来说,这些培训现在多安排在淡季,这样,学员就能够解决民宿淡季的入住问题。不仅如此,由于民宿学院的兴起,“大乐之野”的媒体曝光量与之前相比并没有减少。
莫干山政府也在通过这种方式帮助精品民宿引流。据莫干山镇党委书记陈金侃介绍,这几年前来学习和考察的外地政府考察团和酒店同行团越来越多,尤其在央视报道过几次莫干山民宿“奇迹”后,来的人更多了,有时候一天要接待两三批。加上莫干山镇现在承办的会议越来越多,政府会引导前来开会的人们到能够接待的精品民宿居住。
但这不是长远之计。夏雨清认为,目前像“裸心谷”和“大乐之野”至少有超过30%的入住率是靠同行贡献的,等这波考察的热潮一过,莫干山的民宿行业很可能会出现动荡。
陈金侃清楚,莫干山民宿行业已经进入了一个瓶颈期,简单模仿并大举扩张的后果开始显现。
为了维持莫干山民宿行业的持续发展,现在镇里对于新申请开业的民宿审批严格,希望将床位总量控制在1万张左右。另外,正在引导精品民宿替换低端民宿,将资源倾斜给已经做出品牌的民宿,淘汰掉一批农家乐。
同时,莫干山镇政府开始承办一些活动来增加莫干山的吸引力。“今年有一些户外运动赛事,如马拉松、越野赛。还有一些文化创意活动,在我们的国际文化馆群进行,另外,现在的高端有机农场、精品观光农业等,都是给民宿配套的。”陈金侃说。
当然,最重要的是加快民宿从分散到聚集,实现商业综合体的转型。目前,一些民宿品牌已经形成了聚集。今年4月,大乐之野、过云山居、茑舍、Kanra紫一川、千里走单骑5家民宿发起了民宿集群战略。他们将以集群的方式进入村落,第一个落地的就是千里走单骑发起的莫干山项目。这个项目占地300余亩,除了民宿外,还有非物质文化遗产匠人村、餐饮、游乐园、美术馆、儿童产业园、种养殖基地等等,其目标是打造乡村度假区,而不仅仅只是一个居住区。
夏雨清在松阳的民宿茑舍是这次的集群民宿品牌之一,他觉得,莫干山现在距离度假村还很远,大部分的游客到莫干山都只住一到两天,而民宿聚集的目的就是留住客人,并让他们成为回头客。
对于这样的聚集项目,陈金侃觉得是民宿升级的方向,这将提高莫干山民宿的整体服务品质,带来更多的人流。
希望引进集群的不只是莫干山政府,长三角其他村落的政府也希望能够引进这些民宿集群,这将快速带动本地民宿的发展。
另一个吸引点在于,这将吸引更多年轻人回归,而年轻人回到乡村,才能真正带给乡村希望。
乡村复兴
民宿对碧坞村最大的改变是,这里能够看到年轻人了。吉晓祥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,这里还是一个空巢村,留守在此的多为老人,很难看到年轻人的身影。
之后,随着莫干山民宿热升温,这些年轻人回归的方式,是到精品民宿当管家和餐厅服务员。在“大乐之野”公司化后,由于拥有了晋升体系,它开始吸引年轻人来莫干山工作。
有些人是为了情怀而来,但是这些人很快就会离开,因为山里的工作重复而无聊,不是本地人都待不久。“我们现在喜欢招当地村里的年轻人,他们对这里有感情,才能待得住。”吉晓祥说。
现在“大乐之野”有8个管家,一个店长和两个主管,本地村民占多数。店长施凯晨有个洋气的英文名“Bob”,他之前在“裸心谷”待了一年半,发现很难晋升,就跳槽来了“大乐之野”,在这里,他用一年时间当到了店长。
施凯晨是早期回到莫干山的年轻人之一,在那时候,“裸心谷”已经吸引到旅游专业毕业生前来工作,虽然它给初级管家开的工资只有2000元出头,但因为在这里当过管家,很容易跳槽到别的民宿升职加薪,所以依然吸引了很多年轻人。
2014年民宿开始兴起后,“裸心谷”的管家非常抢手。施凯晨记得那时很多年轻人开始选择回到莫干山。
赵治耀也是“大乐之野”的管家之一,他前几个月刚刚入职,月薪3000多元。他回归的原因一部分是觉得待遇不错,另一部分原因在于他的妻子也是这里的员工,两人可以团聚。
“工资待遇好”“离家近”是年轻人回乡工作的两大原因。但莫干山还有一个特点,它有一个小镇,这个小镇拥有咖啡馆、餐厅、书馆、KTV等设施,在工作之余,年轻人有了可以娱乐的地方。
“早前年轻人在乡村是绝望的,这里没有咖啡厅,没有很洋气的可以娱乐的地方,也没有升职空间。他们没办法实现自我价值,也没有存在感。”朱胜萱说。
朱胜萱是上海东联设计集团的设计师,曾经担任过2010年上海世博公园及园区的总体景观设计。2011年,他对乡村复兴产生了兴趣,并在莫干山开始了自己的实验。这么多年来,无论是政府、文人还是艺术家,似乎都无法真正复兴乡村。朱胜萱觉得,中国乡村需要一个好的商业模式,走商业化的道路进行复兴。
▲1.2.现在莫干山小镇有咖啡馆、餐厅、茶馆等,在工作之余,年轻人有了可以娱乐的地方。3.莫干山民宿 学院,吸引了不少想要开民宿的人前来学习。
他投入了5500万元的自有资金,开始“乡村建设”,这包括三个部分:农耕、乡居和集镇,三者分别对应现在莫干山的清境农园、清境原舍和庾村文化市集。“清境原舍”由于赶上了莫干山民宿的风口期,入住率不错,这是乡村建设三个部分里唯一一个能够盈利的项目,这里的服务团队大部分是当地村民和返乡大学生。
朱胜萱希望能让莫干山拥有自己的“洋气”的集镇。吸引民宿以外的业态加入,这样才能吸引更多年轻人回归,让他们在乡村也能够享受有品质的生活。这也是他建立庾村文化市集的初衷。这个市集建立在莫干山镇上,是去莫干山景区的必经之路。在这里,朱胜萱开了主题餐厅,建了图书馆、咖啡厅、面包坊等,这些店的员工都是朱胜萱从外地招聘的,几乎没有村民参与。“一开始不会参与的,村民在看到有人赚了钱以后才会参与进来。”朱胜萱说。
这些店一开始赚不到钱,亏本的额度甚至超过朱胜萱原来的预算,最大的原因,是没有人来。
为了让市集活跃起来,朱胜萱又开了农夫市集,筹备“庾村百年影像展”、“骑行活动”、开办音乐节等等。这些看上去很“情怀”的活动,吸引了一些城里人过来,才慢慢让市集热闹起来。渐渐这里也吸引了一些人前来开店,其中不少是当地村民。
但朱胜萱觉得,建一个市集,从冷清带到热闹,起步非常难。好在朱胜萱的精品民宿“原舍”能挣到钱——朱胜萱觉得自己推进“乡村升级”的过程中,精品民宿至关重要。
他将乡村升级比喻作巨型航母,将民宿比喻成锚。这个锚能够让航母有地方停靠和补给。它解决了当地村民的就业,保护了当地的村落,让农村资产升值,还带动了一部分传统产业的升级。
带动传统产业升级这件事令朱胜萱头疼。他曾经想过一个主意:和本村企业成立合作社做一些笋干竹制品加工,通过更新潮的方式进行包装和售卖,但是失败了,主要原因是没有渠道。
但民宿多了,就能够提供这种渠道。
莫干黄茶世家“云鹤”的主人沈婵樱就是受益者。沈婵樱记得,刚开始一些精品民宿请她加入做客房的配套黄茶包生意时,她并不愿意,因为这仅占不到5%的产品销量。那时,“云鹤”的黄茶还是简单的生产与销售的模式,客户多为政企商务的礼品采购。
在2014年,沈婵樱认识了吉晓祥、钱继良等人,他们带她认识了更多的民宿主人,她开始意识到,民宿的火爆能帮助带动黄茶的名气,她决定为这些民宿做配套的茶包,并使用了更有设计感的包装。如今“云鹤”已经小有名气,和网红民宿一样,成为了一款“网红茶”。
虽然“云鹤”完成了自己的品牌升级,但这是莫干山民宿带动的唯一一家黄茶品牌,而对于其他产业的带动,效果甚微。
朱胜萱想要做的,就是带动更多农村产业的升级。从“云鹤”这个案例看,一家民宿无法带动,但是多家民宿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。于是,民宿集群这件事,也成为朱胜萱现在工作的重点。他聚集了10家民宿建立的“理想村”,配备了餐饮、俱乐部、运动场所和一些娱乐设施。他向这些民宿主收物业和管理费,同时用这些钱去补贴具有当地特色的产业进来开店,用民宿的生意来带动其他业态的生意。
在他看来,乡村需要靠商业来改变,而民宿集群无疑是最好的入口,它不仅能够迅速让土地升值,还能够带来资金。“有钱进来就有机会,即使可能会失败,也有试错的机会。”
无论是解决民宿行业的瓶颈,还是乡村复兴,民宿集群似乎看上去都是最佳解决方案,但这是否能成功,还没有人知道。
“我们聚集了多家民宿,客房将近200间,客流哪里来?互相抢生意怎么办?另外,一个商业综合体里,不只有民宿,其他的配套服务谁来做,像餐厅这种不赚钱的,基本上都是我们自己来,所以民宿聚集没有那么容易。”朱胜萱说。
即使如此,朱胜萱成立的“乡伴”文旅集团,也已经在全国签下了十多个村落,希望以多种业态集群落地的方式复兴乡村。
“民宿给年轻人一个回去的理由,因为这里舒适、有温度、有文化。到目前为止,民宿是唯一一个回归乡村的通道,除了它,没有其他行业能够让我们回到乡村去创业。”朱胜萱说。
【本文首刊于2017年7月3日出版的第136期《财经天下》周刊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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